很少懷舊的我,並不意味自己對過往的記憶,無所依戀,只是日子裡的美,令我目不瑕給。其實對於所有鍍上層層時光色澤,與塵煙滄桑的事與物,我曾深深陷溺;那時年輕,時間經得起揮霍,透支;常常好整以瑕地,一個人獨自浸沉....,或浮雲,或彩霞,聽風聆雨,澈夜不眠,秉燭夜遊,深恐繁華睡去。人的輕狂過了就過了,懶於回頭拾起。
經常歸零,日子時時都是嶄新如一本未翻閱的書籍;不知老之己至。年年復年年,似乎已沒那麼多的重新,然而大江東去,能大離大棄,忘情生命中漂流不去的,寥落無幾;取而代之的是一切活在當今,現在,沒有昨天,和明天更遠的心情;但不可否認,這也似乎有違本然的自已,走過的足印,留下的錯失,緊緊拉住塵垢滿佈的衣衫,人,怎麼能夠忘了來時的花徑,以及一路的天光雲影?
歲月,歲月,日日年年,有一些光景,無須刻意,攝入記憶的鏡頭,「記得」從來就沒有沉入大海,隨著風,隨著浪,隨著步屨,浮盪在眼前,滲入髮絲飛白,除了風霜的凍結,從不輕易融化,寧可掉落,斷髮,不教宮女話前朝,不教夢醒徒增悵惘!
飛入眉眼的,總會在多年後轉進心間,小時候過年,父親大多不在家,除夕晚上,母親做了一桌的菜,村子裡鞭炮聲此起彼落,可我一心在媽媽為我們縫製的新衣上,那是件青藍細格的外衫,母親疊好放在我的枕邊,我真想立刻穿上;顧不得吃年夜飯,而且打破了碗;之後的景象就斷片而逝,日後我才知道過年的禁忌太多,這不能動,那不能說,快樂一被牽絆就失去了光彩,關於過年,記憶多留在母親為我做的幾套新衣服上;其他的就剩大年初一當天的朝陽與暮色,歡樂的時光短暫又悠長,令人回味惆悵。
那些新衣服至今還穿在我的心上,可是當時,我怎麼沒發現,慈母手中線的珍貴,日後她替我織的幾件毛衣,也不知流落何方?
後來過年,父親在家,總有素炸獅子頭,八寶飯這兩道好吃的年菜,但我還是喜歡看他除夕寫春聯,我幫忙貼春聯的喜氣洋洋,如今的春,福印成金字,雖富貴有餘,但總不及紅紙墨色的清雅醒目,門庭上的灰色水泥有了迎春接福的春聯,彷若喜上眉梢,格外暖心悅目。
每到年節,鄉愁是我無法替雙親負荷的憂,收音機裡喧騰新年的喜慶,也不能減去思鄉的情濃,自己年紀小,不慬得團圓,圍爐是人生最大的喜樂,更不明白也是最深的遺憾。那些個年糕,糖果,爆竹,春福,新衣,新帽,壓碎錢的歡欣,都不能引我忘記父母無家可歸的辛酸。
「亂世之人,愁深似海」。如今國泰民安,風調雨順,無人能解荒年,亂世的艱苦,平安,有餘過渡一年,便是靜好歲月裡的圓滿幸福。
當年的清苦日子,只有過年才有電影可看,記得有一回看蕭芳芳主演的「紅線盜盒」,看了上集,巴望著下集的結果,而父親不給看,我就回嘴說:「那我就不要去上學了」,想想年少的我,竟是這般任性無知,但也自以為讀書是為了兩老高興,考試成績不差,難道是討他們的歡喜,後來,父親還是讓我去看了下集。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有說不出的快活,於是更加認真,記住了電影的情節。
昨日在醫院的病房外,見中庭的桂花飄香,茶花開得荼蘼燦爛,其中一間病房,一位長者病重垂危,見其親人滿室,面容憂戚,遂感人生悲喜都在同一個天空之下,交織交錯,什麼是喜?什麼是悲?什麼是得?什麼是失?真如心經所示:「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......。」
其實,過年,我只當過平常日子,做一次身心的大掃除,心懷感恩,珍惜身邊的人,與他們一起,共渡人世中一段美好與憂戚的天光雲影。
2015 2/18 寧靜寫於乙未新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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